吱儿

[伍史]迷鸟(上)

7k复健随便写点儿,还没完 


  

  

一、迷途


伍六一早就想离开上榕树了。

上榕树是个贫穷、落后,没有几个人愿意读书的村子。是他出生、生活了二十年,他瞧不起的,早就想离开的村子。

征兵的来他家家访,他像根水泥杆子似的杵人跟前,大声地嚷:我没什么志向,我读过高中,但我不是那块料,我爹说我不像个兵,我就得告诉他,我伍六一干啥都能行!

征兵的差点给他的大嗓门吼聋。好在各项条件都符合要求,脑袋里没装什么歪脑筋,把他划拉进了同意的名单。

于是他背着包,提着行李袋,头也不回地登上了火车。爹妈和姐姐在他背后呼喊他的名字。他的脑袋从窗户伸出来,脸上带着笑。

火车开了,和他一同踏上旅程的新兵蛋子朝家人拼命地挥着手,很快哭喊就此起彼伏,随即哭号溢满了整个车厢,在整列火车中蔓延。前来征兵的解放军叔叔一时手忙脚乱,打地鼠似的安抚了这个安慰那个。

有人哽咽着问伍六一:你怎么不哭?

伍六一咧着嘴笑:我为什么要哭?

骑自行车摔得鼻青脸肿的时候他没哭,家里丢了钱被爹误会挨了一顿揍他没哭,和村头欺负他姐的王八羔子打架打破了头没哭,现在他终于离开了这个地方。他不会哭。


就这样,伍六一随着大部队来到了军营,加入了新兵连。迎接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自称是他们的班长,姓史,叫史今,人很瘦,胳膊腿儿很细,和征兵的那几个大老粗完全不同。

班长说话的语气很温柔,晚上有想家的新兵躲在被子里哭,进来查寝的班长看见了,便轻声细语地哄劝。伍六一躺在边上闭着眼,有些不屑地想,这样的人也叫兵?

其实伍六一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兵。

对于伍六一来说,当兵比读书要简单多了。什么列队、停止间转法、踢正步,那都是小儿科,远不及一门英语让他挠头——如果他初中老师带着浓郁的河南口音的也叫英语的话。

当然了,伍六一成了他们班的排头兵和副班长,他是新兵中的尖子,尖子中的尖子。史班长不吝夸赞,说他的动作比某些老兵还标准,如果唱军歌也能像训练一样不拉跨的话,那就太完美了。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如此完美的人。伍六一涨红了脸,笑声将他包围。他张了嘴正要怒吼,班长又开口:所以,希望大家互相之间能取长补短,你们犯错的时候,伍六一也没有笑话你们,对吗?

笑声停止了。伍六一的脸却涨得更红。

——他在心里笑话过。

也许班长发现了,是故意这样说。

坏心眼的人呵。


晚上伍六一躲寝室外头抽烟,被人轻拍了一下肩膀,扭头一看,是史今。

史今提醒他该熄灯了。他弹了下烟灰,哼哼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史今也不生气,在他边上蹲下,说:你是我的兵,怎么不关我的事。

伍六一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入伍六年,史班长见这号人物见得多了,愣头青一个,不服天不服地的,觉得全天下的人都没自己牛逼,不懂得人外有人这个道理。虽然他在这批新兵蛋子里的确是最牛的那一个。

史今笑眯眯的,声音挺柔软:就你这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谁愿意跟你搞好关系?见伍六一没给自己一个眼神,又说:哎,出来半拉月了,想家不?

伍六一冷哼一声:想家?我为啥想家。在外头混不出人样的才想家。

史今倒没想到会听见这种回答,很意外地说:想家和混不混出人样没关系。家是……是一个念想。

念想?伍六一想起初中学的课文,家是最后的港湾,家是……一串排比句,后面他忘了。他没有这种念想。

史今见他若有所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以后别抽烟了,还有,回去睡觉。


新兵也得上靶场练射击。生瓜蛋子们从没摸过枪,很兴奋地伸着脖子去看班长的示范。伍六一也伸长了脖子,看见那把枪在史今的手里从零件组装成型,紧接着子弹从枪管里射出,击打在远处的靶纸上。

有人小声说家里也有枪,不过是猎枪,爷爷留下来的……禁枪之后没再开过,沉,可沉!比玩具枪沉多了。

伍六一没拥有过玩具枪,最接近的是他三舅拿树杈子做的弹弓,他六岁的时候拿弹弓打鸟打碎了院子里的咸菜坛子,咸菜和咸菜水淌得到处都是,他被爹追着揍了二里地,三舅被他娘揪着耳朵训了一顿。从此以后一切“杀伤性武器”都与他绝缘。

史今把枪卸下,让士兵们挨个上前。

伍六一出列!

伍六一激动地端起枪,随后子弹与靶纸擦肩而过,散落在背后的岩石上,击起烟尘阵阵。

原来尖子也有不擅长的事,还以为他生下来就是颗笋子,干啥事都冒尖儿呢。

有人在背后说。

伍六一把勺子往餐盘里一扔,端起餐盘把剩下的饭菜扣进了垃圾桶里。


下午跑五千米。作为排头兵和尖子,伍六一咬着牙第一个抵达终点。他的头上直冒虚汗,肚子饿得阵阵发疼,好像有只手拧着他的胃。史今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随后命令大家原地休息。

伍六一,你过来帮我搬一下东西。班长喊。

伍六一不情愿地跟过去。史今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他愣了一下,史今看他手搭在胃上,想起中午吃饭时这位能人把饭扣在了垃圾桶里,差点没挨炊事员的骂,又说:是不是胃疼?要不要去医务室。

谁要去那娘们唧唧的地方。伍六一撇着嘴。

史今忍着笑,估摸着是肚子饿了低血糖,便往他手里塞了两块钱,下口令:立正,向左转,目标小卖部,买一袋面包填五脏庙,冲刺!

伍六一这段时间给训得条件反射,冲出去二十米才回头。

史今已经去训练其他人了。


伍六一到底也没花史今的钱。

他吃了面包,拿自己的烟钱买的,胃里有了食儿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那两块钱被他仔细地叠好揣在了上衣兜里,想着有机会就还给史班长。

吃人家的像什么话?

晚上他特地等史今来查寝,孰料排长来转了一圈,把还没上床的挨个训了一顿。伍六一躺床上装睡,睡醒紧接着训练,便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他起小就倔,用他姐的话形容就是别人打娘胎里出生的,他是打牛角尖儿出生的。别人会的他也得会,还得把别人都比下去。小时候跑步能跑过自行车,爬树他得爬全村最高的那棵,游泳他得把别的孩子都甩后头。

要说他哪项不行?——那不可能!天底下除了生孩子就没有他伍六一做不到的事儿。

可现在无所不能的伍六一发现自己就是那磕了碰了的花瓶插满了花,正面瞧着花枝招展的什么毛病也没有,转过瓶子来一看,嗬,老大一道口子!

伍六一有心玩了命地练,但射击摸不着枪拿什么玩意儿给他练?

正当他转着圈想办法时,史今给递上了瞌睡枕头。

没有枪不要紧,咱先把这射击的姿势练准了,理论知识理解扎实,再上实弹练习,这不是事半功倍吗?

伍六一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休息时间就逮着史今不放问这问那,史今就像一名诲人不倦的教师,一点点矫正伍六一的错误,把自己脑袋里的知识倾囊相授。

有的新兵见伍六一没日地学,也凑了个脑袋上来听,史今倒也不赶,只是学习的速度难免下降,伍六一那张本就没个笑的脸就笼罩了一层愠气。

好在伍六一是个聪明的学生,当他拿到作为纪念的靶纸时,上头已是五发上靶,分数不低。

紧接着,伍六一作为这批新兵尖子中的尖子,登上了开往钢七连的越野大卡车,并将在将来的三年里,把自己燃烧给这支连队,在将来的无数年里,把自己的一切和未来捧手献给这支连队里的某个人。



二、归属(1)


七连的作风和新兵连截然不同,听说是个很有来头的连队。连长是个傲气的主,可伍六一他排长高城比连长还傲气,用史今说过的话来说,那就是眼睛长在头顶,头顶的头顶。

伍六一想不明白这姓高的有什么可傲的,班里的老兵给几个新兵做科普:排长他爸了不得,咱军刚换的军长,知道吧?姓高!新兵们顿时叫了起来,他爸是军长!

老兵又连忙摆手:小点声,小点声,这是秘密。

702团公开的秘密。

伍六一听着,心里对高城的轻视又多了一些。

高城当然不知道背后有人在议论他的家世,直到四年以后他才从他的地狱口中得知原来他自以为完美的隐瞒毫无意义。

此时他正和史今打乒乓球,被毫不客气地杀得片甲不留。

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嘿嘿一乐:史班长球技真一流。和你的射击水平一样,那个那个,出类拔萃!

史今挺谦虚,摆摆手表示过奖。高城又说:哎,你这回去新兵连当班长,有几个好苗子?有没有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

史今脱口而出:伍六一……

高城说:伍六一我知道,名字像番号,二班的,老张手底下看着特牛皮那个,不苟言笑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史今听了就笑:他特别好。是最有咱们钢七连气质的新兵。敢想,敢拼,不服输,跟谁都要比一比。

这种人和高城最像,高城最喜欢。果然听了史今的话,高城眼前一亮,直说有空得好好会会这个能让史班长有此评价的兵,看他到底是虚有其表还是名副其实。

其实史今比他兵龄还长,他早就信了史今的眼光。史今也知道,只说过两天有比武,是骡子是马正好拉出来溜溜。

高城兀自乐着,挥动球拍又开了一局。


比武的通知很快传达了下去,伍六一听了可来了劲了,成天没命似的操练自己,连带着整个二班都天天向上了起来,结果没两天就倒了仨。班长见了心里也犯嘀咕,倒不是不让练,争第一向来是七连的作风,可也不能往死了练哪?这还没等比武呢,人先趴下了算怎么回事?

想来想去,班长索性去找伍六一谈心。到操场上找着人的时候这小子正跑步呢,见了班长也没个停的意思,班长只好边跑边劝他悠着点,伍六一匀了口气回话:悠着点能拿第一吗?说完一咬牙脸颊一绷,整个人炮弹一般射了出去。

被遥遥甩在后头的班长只能看见他潇洒离去的背影,一时欲哭无泪。

班副扶着腰拍拍班长的肩膀,道:老张,我看你还是上天宫搬救兵吧。

班长问哪路大仙?

班副指了指角落里给战友做技术指导的史今,道: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菩萨到底是心软没推脱了,揣着包烟去堵那红孩儿。

适逢红孩儿刚给家里寄了钱,满身上摸钱找烟抽,见了观世音菩萨手头把玩的春城眼睛都发直。

史今看他还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想笑,拆了包装丢给他一支。伍六一立马乐了,衔上烟得寸进尺地跟他要火。

他挡着风给点了,神秘道:哎你知道么,你得了一外号。

伍六一便问什么外号。他也不拿乔,道:穿甲弹。

伍六一吸了口烟,见史今皱了眉,挺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到下风去。那不是挺好。他还挺得意,挑了挑眉。

史今摇摇头,你这穿甲弹该对准敌人,看看你们班战友这几天给你逼成什么样了,连我们班的战士都跟着加餐,身体能受得了吗。

那能怪我么?伍六一不屑地说,他们跟不上那是他们!老张年纪大了拼不动连着他们也不行了,我跟他们不一样!不当兵王我当兵干嘛啊。

史今叹气:你就趁着年轻可劲儿造吧。

伍六一抽烟抽舒坦了,两手揣兜里没个正型地哼哼:怎么着,你服老了?

史今听了这话就来气:谁老了?

伍六一就乐:那咱俩比比。

史今眉头紧皱,然后舒展了开:比武的时候有的是机会。

激将法没奏效,伍六一耸了耸肩。史今伸手给他正了正帽子和衣领,拍拍他胸口:抽出点儿时间,跟战友们拉耗子,或者炸金花,下象棋也行。

伍六一盯着他:那多没意思。

史今有点咬牙切齿:那你就把腿跑断吧。

伍六一在后头招呼:史班长,烟,烟借我两根儿呗,改天还你!

史今回头把烟摔他身上。


很快就到了比武的日子,伍六一总算体会到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输了个一败涂地,气得他垂头丧气。

班长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第二第三也挺好,你才刚来,跟那老兵比本来就不公平,哪能样样都拿第一。你看人家三班的史班长,那也不是一来就能拿夜视射击第一的不是?那也得是苦心孤诣,啊,孜孜不倦,起早贪黑,没日没夜练的。

伍六一沉思了一会儿,道:有道理,说明我练得还不够,还得再努力。

班长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伍六一这事儿也传到了高城耳朵里。高城还想给他树个典型,被两个班长以不能揠苗助长为由按住及时制止,高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这才作罢。

班长老张有些犯难,连长和高城一个毛病,提供不了任何帮助,思来想去到底还是得求助观世音菩萨。

史今很理解,可伍六一到底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兵,要是去管他,未免要落一个手伸得太长的口实。老张也明白,但他留在部队的时间不多了,伍六一是他手里最后一个兵,他希望这个刚直的愣头青能好好的。

史今沉默着。老张搭上他的肩膀,道:老史啊,我当兵九年了,我见过的兵比你吃过的饭还多。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他太硬了,太硬了不好。他的心里绷着根弦儿,跟上发条似的,多活一天就拧紧一点儿,拧得太紧了会断。他是个好兵。咱们全连也就你老史能帮他松开。我走了替我看着他点,别让他心里那根弦儿拧断了。

史今想说点什么,抬头看了看老张那张熟悉的脸,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三、归属(2)


要说史今这人哪哪都好,业务能力强,温柔,负责,有耐心,是个好班长,唯一的缺点就是心太善、太软。背后甚至有小孩管他叫妈。

最初听着有些气恼,后来想想也算是对自己的褒奖,便随他们叫去。

只是管得多了,史今难免要想:我要有你们这么些个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伍六一就是目前为止最让史今头痛的那一个——直到那位地狱来之前。别的新兵不上进或是使不上劲,而伍六一是过于使劲,乐于把所有人都给干趴下。史今天天看着老张叉着腰犯愁,又看伍六一在七连独来独往,还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能把这个愣头青的毛病拧过来。

高城看他成天望着操场愁眉苦脸,拍着篮球问他怎么了,他觉得这事儿无从说起,只摇了摇头。高城见问不出来也就不纠结这个话题,正好他心里揣着事儿,便道:你班王班副要走了吧。

史今正想着伍六一的事儿,一愣,道:是。

这一批要走的人里,就有几个他们班的。不过王班副平日挺中庸一人,在高城那儿一直没挂上号,这会儿提起来,史今反倒有些惊讶。

高城在手里颠了颠球,神秘兮兮的:你有看上的吗?

史今哂笑了一下,说没有。他一向不爱决定这些事情。

高城眼珠子转了半圈,拍了一下史今的肩膀:行,瞧好吧。说着,球被他投了出去,撞着篮框弹飞了。


史今很快就知道高城让他瞧什么了。

日子到了,一批兵离开了。七连弥漫着一丝愁云惨淡,于是人事调动在此时只是悄悄地进行着。伍六一拎着行李杵三班门口的时候史今有点儿发愣,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小子是被调到了三班。

后来史今才想明白,是因为他总带后进兵,高城这才把伍六一这个尖子塞过来提升他作为班长的业绩——高城希望他留下,做他的班长——排长——或者更高。

只是当下史今对着伍六一那张紧绷的脸,想的却不是班里有了个尖子,而是老张让他管,他还真有理由管了。

伍六一哪知道他的老班长把他托付给了史今,这要让他知道他怎么也得讽刺一句托孤。

史今把伍六一安排在了自己的下铺,接着又嘱咐了几句。伍六一还算老实地听了。

隔天又是去靶场。伍六一紧抿着嘴抱着枪坐在角落里。那个位置原来是王班副的。

炮火在烟尘里不间断地响着。漫天的黄沙烟雾令眼前的一切变得影影绰绰。史今在轰隆声中听着周遭有节奏的枪响,只有身边的那个节奏显得有些离群。

回到营里之后一个个地里刨出来的土豆从装甲车上滚下来,史今拉住了最后一个,抬手给人头盔摘了,露出底下伍六一那颗灰头土脸的脑袋,声音柔柔的:是不是晕车了?

伍六一左右张望了两眼,见只剩他俩还在原地,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被发现秘密的窘迫,说谁、谁晕车,我才不晕车。

你不晕车你结巴什么?我说你上车的时候就如临大敌,还以为你是看重成绩,没想到……

伍六一恼羞成怒。怎么样吧!他梗着脖子涨红了脸。

史今看着觉得可乐,拍拍他脑袋上的土,接着又去拍他身上的,边拍边说:我不跟别处说。没事,铁人有弱点是好事……

有弱点就得克服。伍六一一板一眼。

史今把头盔扔回他怀里,道:那我就带你去克服。

他把伍六一领到单杠前,一扬下巴:上去。

伍六一看着单杠发呆,随后回过神来把头盔放在地上,两手抓着单杠向上一跃,呼呼地悠了两圈。

史今又说:继续。

伍六一又悠了几下,本来就因为晕车不太好看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史今接着说:继续啊。

伍六一黑着脸:我头晕!

史今很严肃:我知道!你得克服。要有那设备,我就送你上离心机上坐两圈,保准你下来以后坐俩小时坦克都不晕。

伍六一咬着牙又悠了十几圈,回宿舍以后人就不见了。史今找了他一圈,最后在水房里找到他,丫正吐着呢。

史今瞧着于心不忍,帮着顺了顺后背,递上一杯盐水,问他好点吗?伍六一漱了口,整个人瞧着迷迷瞪瞪的,嘴里哼哼着:明天再练!

史今看乐了。


伍六一果然在练,再上装甲车的时候脸也不绷着了。史今看了挺高兴,想这小子在训练上倒是省心。

哪成想没过几天,休息的时候二班的人冲进来喊:史班长,快去看看吧,伍六一他、他——

史今正坐在桌前给家里写信,吓得笔尖在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连忙把信夹进书里,起身道:他和人打架了?

不是,不是,哎呀,你去看吧!看了就知道了!那人又跑了。

史今跟着跑,后头跟着三班看热闹的兵。

来到操场上才知道,伍六一在单杠上和人斗气,两个人在上头不停地旋转。

史今拉着个兵问:多少下了?

那个兵说:不知道,得有……旁边的人喊: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史今急了:这是干嘛呢?

有人好心给他解释,说是上头那人嘲笑伍六一大老爷们儿还晕车,伍六一脾气又冲,一来二去的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噌就上去了,非比个输赢,这就一百零……

一百二啦!另一个人喊道。

这场比试的动静越来越大,高城也跑过来了,接着连长也来了。单杠上悠得天旋地转的伍六一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定性的,总之没落上处分就挺好。

他在床上躺了两天,晕晕乎乎地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天也转,地也转,史今也在转。旋转的史今在黑夜里披着外套,死死按着他的胳膊。他喊班长……嘴里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像拉破风箱,嗡嗡的只有风声。

史今眼睛很亮,小声说:你醒啦?感觉好点儿没?

风箱又响:好。

史今皱着眉头给他倒了杯温水,他抬不起手来接,只好别别扭扭的就着班长的手喝了一大杯。

史今问:还想吐不?

伍六一刚一摇头,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赶紧把脑袋摆正了。史今看他还晕着,便说:你接着睡吧。


伍六一又睡了一整晚,再睁眼是中午,史今刚巧打了病号饭回来,冲他说:比昨晚好点儿了?伍六一这才看清史今眼下的乌黑,不好意思地说:好多了。然后嗫嚅了半天:谢谢。

史今没当回事,哄孩子似的端着碗看他喝粥,口中说着:你还记得你悠了多少下么?

伍六一很迟钝地想了想,说:一百来个吧?

史今哼哼:超人同志,二百。

伍六一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个数字意味着什么,张了张嘴,因为难受而感受不到破纪录应有的喜悦。

史今笑眯眯的:超人同志,你赢了,赢的感觉舒服吗?

伍六一不舒服,也不想理他。

史今继续说:你还晕车吗?

伍六一想起颠簸的装甲车,把刚在吃进肚子里的粥全吐了出来。史今看着他面色惨白的模样,觉得心虚又觉得他狼狈,赶忙去顺他的心口,嘴里道着歉。

倒下的穿甲弹同志知道他的班长是故意的,此时却也生不出什么火气,只惨兮兮地横他一眼,把自己塞进了被子里。

挺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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